马俊慧/文
南京博物院藏有一卷《乔元之三好图》,纸本设色,纵36.5厘米,横107.1厘米。此图为清代著名画家禹之鼎所作,主要表现主人公乔元之的生活意趣。画中乔元之踞榻而坐,后面的案几上书卷堆积如山,左边三个女乐人正吹拉弹唱,而右侧他的妻子和女仆抬出一瓮新酒。书籍、酒坛、女乐寓意着书、酒、音律“三好”,充分展示出主人公豪宕放纵,不拘一格的性格特征。乔元之面部用写真法绘出,勾染细腻,具肖像效果,仕女用笔也较工整,设色清丽,反映出作者一种秀媚古雅的风貌。
乔元之即乔浣尘,为宝应乔家十一世乔荫的次子。其叔祖乔可聘(1589~1675)为明天启二年(1622)进士,仕至掌河南道监察御史,堂叔乔莱(1642~1694)为清康熙六年(1667)进士,仕至翰林院侍读。宝应乔家为耕读世家,乔浣尘曾祖父乔份的墓志铭中说,“以耕凿课长公,以诗书课中翰”,长公就是指乔浣尘的祖父乔可仕,其时乔可聘官中书舍人,故称之为“中翰”。
乔莱好友汪懋麟《百尺梧桐阁集》中有一首诗,题作“子静兄子画像,列景与余《三好图》略相类,请题,走笔疾书,兼呈子静”,说禹之鼎还曾为他画过一幅《少壮三好图》。子静是乔莱的字。从诗中看,“左拥异书一万卷,右贮良醖三百壶,前后列坐五少女,弹丝吹竹歌吴歈”,两幅画的主题是一致的。清代书法家王文治《题少壮三好图》诗注中说,“孙豹人(枝蔚)欲去酒,去声技,而独存书,盖庄论也,杜茶村(濬)专欲去书,则激论也,诸公各以诗词,为之解纷”,故汪懋麟诗中说,“丈夫寄兴偶然耳,一时传笑惊庸愚,谓我好色兼爱酒,蠧鱼干死何其迂”。他还在给乔浣尘的题诗中感慨,“嗟我此图多所怪,阮家阿咸雅且都,作图仿佛写此意,乃与所好若合符”,颇有惺惺相惜之意。
乔浣尘生平不详,据乔莱说,其为人“醇朴中含”。他没有什么嗜好,只是醉心于书画和学问,平时一个人独处斗室,不与外人多交往,“足无妄行,口无轻吐,嗜善嫉邪,確然有主”,是一个坚守道德底线的君子,以至于被不理解他的人视为愚腐,而他却于尘俗之论既不妥协,也不抵触。晚年与一年踰八十的钮先生为友,以纹枰论道为乐事,晨夕手谈,经常为一盘棋争得不可开交,宠辱皆忘,所以乔莱将他誉为古之狷者。乔莱很喜欢这个比他年长的堂侄,他曾经在乔出尘、乔浣尘兄弟新屋落成时送给他们二首诗(疑庵阿咸新斋落成赋赠二首),其中一首写道:“石路茸茸细草生,纸窗幽室逈虚明;月翻素壁全无色,雨泻飞簷别有声。新竹乍移阴尚浅,旧琴重拂调逾清;何时种就篱边菊,好醉疎狂老步兵。”诗中乔莱以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自喻,而将乔浣尘比喻为也是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侄儿阮咸。阮籍和阮咸世称“大阮”、“小阮”,所以乔莱有时又爱称乔浣尘为“余家小阮”。
“竹林七贤”之称出于南朝宋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,“七人(陈留阮籍、谯郡嵇康、河内山涛、河内向秀、沛国刘伶、籍兄子咸、琅邪王戎)常集于竹林之下,肆意酣畅,故世谓竹林七贤”。竹林七贤的风姿情调多表现于其饮酒的品味和格调上,有一个故事:阮籍得知步兵厨营善酿酒,藏有美酒三百斛,于是他便向司马昭要求担任步兵校尉一职,得以将酒揽为己饮。这就是他被世人称为“阮步兵”的由来。刘伶甚至写了一篇令他享名于后世的《酒德颂》。学者们对魏晋名士之饮酒意涵多所诠解,诸如消忧解愁、隐讽暗规、养生延年、宽乐雅适等不一而足,其中以消忧解愁及酒遁避难最为人所接受,把酒当做身心痛苦的止痛药或避祸幸免于难的“庇难所”,是当时七贤及大多数名士饮酒心态的普遍写照。司马昭为了笼络知识分子,利用阮籍的才华与名望,乃为儿子司马炎向阮籍女儿求婚成亲。阮籍不愿被卷入政治是非的漩涡,乃大醉六十天避谈联婚事,逼迫司马昭就罢。与其叔阮籍相比,阮咸就更为放诞,他饮酒不用酒杯而用大瓮,甚至不介意与猪共饮,“至宗人间共集,不复用常杯斟酌,以大瓮盛酒,围坐相向大酌,时有群猪来饮,直接去上,便共饮之”。
有趣的是,宝应乔家也以酒知名于世。费轩《扬州梦香词》称,“广陵酒美者曰‘通州雪酒’、‘海陵秋露白’、‘秦邮五加皮酒’及‘木瓜酒’,‘宝应乔家白’称为最上品”。而康熙二十五年(1686)乔莱罢官南归,与汪懋麟同称“二汪”的汪楫送别诗中就已经有“乔家白”之名。所以,《乔元之三好图》中出现大瓮抬酒毫不奇怪,此酒正是“乔家白”也。
但是,与魏晋名士饮酒之放诞相比,宝应乔家的酒更多的则是怡情养性。乔浣尘的长兄乔出尘写过一首诗:“注玉倾银但有香,梨花一色恰相当。风帘要署乔家白,怕把书巢作醉乡。”也许这更接近饮酒的真谛吧。